我也不清楚，是不是我又产生了错觉。
但是出现在楼上的那名瘦弱男子，他的模样真的很像我昨晚见到的那个陌生男人。
那个粗暴、神经兮兮、抓着我的头发说什么‘我已经是他的东西’的男人。
两个人是真的很相似。
可那个陌生男人的腿，不应该是健全的么？
会不会是我认错了？
会不会是…
唔。
——吉利特。
突兀地，我又回想起关于玛奇和爱丽丝的那个梦。
在那个让我安心的梦境里，我曾经在一个桌子上面看到过一张全家福。
上面、除了玛奇、爱丽丝、骑士先生以外。还有一个栗发墨瞳、面色苍白的青年。
我记得照片上的吉利特样貌虽然消瘦，却并不病弱。
与现在楼上那名的瘦弱男子看起来，差距很大…
而更加奇怪的是，在我想起来这一点后。
我的内心忽然产生一种很怪异的情绪。
我意识到楼上那个双腿残疾的病弱男子，他与照片上的吉利特是同一个人。
只不过和青年时期相比，现在的吉利特有了不小的变化。
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副病怏怏、快要死掉的模样。
而看到他的这幅样子。
不知道为什么。
忽然有一种愤怒、恼火、又夹杂着失望和些许心酸无奈的复杂心情。
涌上我的心头。
一种来源不明的悲伤…开始在我心底蔓延。
那并不是属于我的情感。
就好像昨天早上。我在二楼偷听对话的时候，我听到冷血男人用他曾经驱逐过巨狼格里芬当作自己的功绩。
于是我就受到了巨狼们的记忆影响。那些寄宿在我体内的高傲狼魂们不满足冷血男人的话语，它们将愤怒的情绪传递上来，试图影响我在现实中的决定。
后来还是黑影的出现。
才让那些属于巨狼们的记忆安静下来。
而如今我的感受…就和昨天早上的时候很是相似。
在看到瘦弱男子那副萎靡不振、不成器模样时。
我的心脏就宛如被什么人狠狠揪住一般，痛苦不堪。
这种情绪的激烈程度，甚至要比我昨天早上所感受到情绪还激烈好几倍。
但…为什么？
我之所以会感受到格里芬们的愤怒，是因为我曾经吞噬过那些巨狼，我吸收过它们的记忆。
可我现在这份痛苦的情绪，又是从何而来。
忽然。
我的脑袋又开始痛了。
好像有什么恐怖的记忆，要从我的脑海深处被打捞上来。
但是就在那些记忆要冲出海面的时候，它们又被黑色的泥泞锁链深深拖回海底，被封印起来。
现场，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。
…
“你就是吉利特？”
冷血男人的目光向二楼扫视。
听语气，冷血男人现在的心情明显很不爽，他似乎不喜欢别人在高处与他对话。
只不过二楼的瘦弱男子态度比较恭顺、语气也相对谦卑。
冷血男人也就隐忍者，没有发作，只是阴阳怪气地发问：
“诶呀。我早就听说爱德华有一个兄弟住在二楼，但我们来这这么多天，却一直没有见过真人。呵呵，你挺难请啊。昨晚的影魔袭击，都没有把你逼出房间，你是睡着了么？”
冷血男人邪笑讽刺。
而二楼瘦弱男子也听出了冷血男人话语里的讥讽，于是他再次展现出自己的恭敬顺从，小声咳嗽一声，道：
“子爵大人您说笑了。小民只是实在不擅长与旁人说话，再加上身体病弱，这段时间就一直呆在房间里，没有向子爵大人问候，是小民的过错，还请您原谅。”
瘦弱男子补充：
“所以，子爵大人如果有什么事想要问我的，尽管询问就是。”
“欸有？尽管询问？这可是你说的。我当过这么多年的执法队队长，还很少见到有像你这样自信的人。看来你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咯？”
冷血男人听到对方的话，顿时冷笑出声：
“也好。那我就简单问你两个问题，首先是昨晚影魔袭击根据地的那段时间，你——啧，算了，你还是先下来吧，坐在那么高的地方。老子的脖子都快要累死了。你们两个，去帮他。”
冷血男人终究是不习惯与坐在高处的人对峙，问到一半的时候，他指挥自己的两个手下去帮助乘坐轮椅的瘦弱男子下楼。
可不料却被对方出言阻止：
“不必了。只是下楼这种小事，咳，又何须劳烦子爵大人帮忙。”
“…？”
在冷血男人疑惑的目光中，二楼的瘦弱男子干咳一声，他缓缓移动轮椅的滚轮向楼梯处前行。
这原本是无比危险的举动，可在轮椅的轮子即将要触碰到阶梯边缘的时候，瘦弱男子却按下轮椅上的一个按钮。
于是轮椅的轮子开始变形，木制的圆形滚轮向内收缩，变成了一个齿轮状的东西。
那些齿轮的凹槽刚好能与楼梯台阶的高度相互契合，在重力的作用下，齿轮携带着轮椅缓慢而又平稳地向下移动。
就这样，那名瘦弱男子在没有任何人帮助下，独自一人到达一楼。
“子爵大人，刚刚…您是想要问我什么问题了？”
瘦弱男子在来到一楼后，他抬头看向冷血男人。原本的俯视变成仰视，可他的表情与态度却没什么改变，与其还是一样的谦卑，脸上却不卑不亢，目光平静。
“……”
见到这一幕，冷血男人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似的，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。
“爱德华男爵，你的这个兄弟，有点意思啊。”
冷血男人先是回头瞥了骑士先生一眼。但骑士先生依旧沉默，没有回答。
于是冷血男人便凑近坐在轮椅上的瘦弱男子，开始居高临下地注视对方。
“吉利特，是吧？”
“是的。见过子爵大人。”
瘦弱男子点头，态度不变，并没有因为冷血男人的迫近而感受到任何压力。
“昨晚影魔袭击的时候，你在做什么？”冷血男人冷笑询问：“为什么我用广播通知所有人下来避难，你却没有来？你是没听到么？还是说，你想要找借口说自己不方便行动？我早就听说第三根据地有一个天才般的工匠，你这轮椅挺有趣的啊，你自己做的？”
说着，冷血男人用脚轻轻踢了踢瘦弱男子的轮椅。似乎是在告诉对方，不要找什么自己残疾了不方便下来作为理由。
瘦弱男子却摇了摇头：
“是。这个轮椅从设计到制作，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独立完成的。而我昨晚之所以没有来，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。”
说到这，瘦弱男子叹了口气，他颇为无奈地指了指自己断掉的双腿：
“因为我觉得，像我这种废人死了也就死了。更何况昨晚我还在赶制衣服。爱德华——也就是我名义上的那个哥哥。他昨天中午委托我，让我给那边的那个小姑娘制作一套服装。我答应今早会把衣服给他，因此从昨天下午开始，我就一直在忙这件事。”
“所以，衣服呢？”
“…”
冷血男人并没有因为瘦弱男子表现出的厌世情绪而中断询问。他甚至没有展现出一丝的同情。
而瘦弱男子听到冷血男人的话，也再度叹息，他干咳着，将手伸到轮椅下方，打开一个类似抽屉的地方。
随后，瘦弱男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件有许多旧衣服缝制而成的衣物。
那件衣服非常厚实，结构也十分复杂。
瘦弱男子将手中的衣物交给冷血男人。
而冷血男人在拿过来以后，只是稍微查看两下，失笑出声：
“你管这玩意叫衣服？”冷血男人翻看着衣物，他手上的这件服装与其说是衣服，倒不如说是一个麻袋，许多见旧衣服被缝缝补补地套在一起：
“而且现在可是夏天，这种衣服会不会太热了？”
“因为这是给人特制的服装。”瘦弱男子干咳一声，回答：
“我设计的衣服永远是站在使用者的第一需求上进行考虑的……那个小姑娘，她不喜欢别人看到她的模样。哪怕只有一丁点的视线，她也会感到心慌。所以比起正常的衣物，这种麻袋式的结构反更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，至于夏天会不会太热…我在设计衣服的时候，有考虑过它的透气性，这一点不需要担心。而且——”
“行了行了。说到这就可以了。我自己会看。”
瘦弱男子在介绍那件服装的设计理念时，眼睛都在发光，
可冷血男人却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介绍。
他又回头看了躲在骑士先生背后的我，似乎是想要验证，我是不是真如对方所说的那样，对别人的视线十分敏感。
而在见到我果然在躲闪他的视线后，冷血男人啧了下嘴。
他回头，对瘦弱男子说：
“你昨天什么时候吃的饭？”
“吃饭…？”
突兀转变的话题让瘦弱男子一愣，但他还是干咳着，如实回答：
“昨天我只吃了早饭。因为我担心吃饱饭后，脑袋会昏沉，影响工作的质量………？”
瘦弱男子回答到一半的时候，突然停下来，因为他面前的冷血男人已经俯下身子，就好像一个变态似的，在他的头发和衣服附近闻了又闻：
“别管我，你继续回答。另外就是，你的身上好像有股很新鲜的香皂味啊？昨晚洗澡了？”
“…是今早洗的。”瘦弱男子疑惑地答道：“在我的房间里有一套独立的淋浴设备。我每天早上都会洗一遍身子。子爵大人，这有什么问题么？”
“呵呵，有没有问题是我自己会判断，你就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就行。”
说完，冷血男人又拿起手上的那件衣服，凑近鼻子附近，闻了闻。
“欸。我怎么闻着你做的这件衣服上，好像有一股很特殊的果香味啊？这和你身上的香皂气味也相差太远了吧？是香水味么？”
果香…
瘦弱男子还没有回答，躲在骑士先生身边的我在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就已经打了个寒颤。
如果说先前的我还只是怀疑吉利特就是昨晚的那个陌生男人。
那么随着冷血男人的这句话，我就直接确定了这个结果。
吉利特。
他就是昨晚想要伤害我的人。
但是…
在得知真相后，我立刻想要把自己的这个发现告诉给身旁的骑士先生。
可不知道为什么。
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阻止了我的行动。
那股情绪，似乎很不希望骑士先生与吉利特相互敌对。
因为他们原本是一家人，原本是兄弟。
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。
所以这句话就好像是卡在我的喉咙口一样，我没有办法将它说出口。
“怎么？不回答了？让你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困难么？”冷血男人见瘦弱男子沉默许久，便追问道。
“不，没什么。子爵大人。”
瘦弱男子叹气。
“那不是香水，或者说，也可以算是香水吧。因为那股气味……是我从我母亲、以及爱德华他妹妹的一些旧衣服上提取出来。因为那个小姑娘似乎很喜欢她们的气味。这些香气能带给她安心感，所以，我就稍微提炼了一下它们。至于刚刚我为什么不回答您的问题，抱歉，因为我想起了自己已经过世的母亲。心情有些沉重。”
在说完这句话后，吉利特悄悄瞥向我。
可在他的眼睛里，我却看不到任何悲伤，反而看到了那种熟悉的狂热…
这下我再次确认了。
那个陌生男子，就是吉利特！
我想要向骑士先生说明这件事。
可是嘴巴……唔。
倏地，那股带着愤怒、失望、无奈和心酸的心情又涌上我的心头。
我悲伤地看着吉利特。
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悲伤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的。
可我就是感觉到很伤心。
而就在这时——
【等一下。兰小姐……求求你了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，请再等一下……好么…】
爱丽丝？
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子声音在我心底响起。
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听错了。
但那的确是爱丽丝的声音。
那个声音听上去如此遥远，却又如此接近。
她的声音听上去和黑影相似。
可她……绝对不是黑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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